我不想说再见

踏上这条早已荒凉的小路，仿佛踏上了泪海的旅途。那一幕幕动人心魄的场面，铺天盖地而来……

穿过几个房间，我来到了祖父的床前。蜡泪流淌，烛光摇曳，缕缕飘飞的香烟里，是否也有您的灵魂。哭声片片，泪流满面。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表妹立刻脆弱得痛哭。我却哭不出来，那么多的人在哭泣，唯我在发愣。

回来的路上，我止不住痛哭流涕，伤心断肠。泪水肆无忌惮，旁若无人一般流出来，拥挤的公交车上，只有我是道凄凉的风景！爷爷！我回来了！我来送您人生的最后一程！此生此世，您再也不能走完万里长征，再也不能看完人世间的故事了！无法兑现的承诺，也随着那缕缕浓烟消逝，成为我今生最大的遗憾！

爷爷，我多想掀开盖在您身上的红布，看看您瘦骨如柴的躯体！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您的遗体！因为那是一个曾经饱经风霜的遗体，因为那是曾经多么亲切，熟悉的遗体！但我不能！我不能看您那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躯体，我甚至想象着您几番若痛地挣扎与求存，那些坚定的信念和坚强的意志就在癌细胞的绝情扩张中被一点点消磨，吞噬！您的身体被纠得好疼，面目狰狞的死神时时刻刻在恐吓，逼迫，威胁着您，我知道……

纵然您再痛也该兑现你的承诺啊！您说过要等我，要等我考上重点大学！可是您做不到了……您放弃了您说过的承诺，放弃了求生的信念，也放弃了您的子子孙孙……爷爷！我多想跪在您的床前，呼唤着您狠心的灵魂回来！我多想呼唤着您对您说“永别”，爷爷您为什么不等我！只有半年，还要半年我就能让您喝高升酒了！可是您连春节都挺不过，在这个冬天里留下失落无助的我们，留下绝望痛苦的我们，留下内疚悔恨的我……

真的好内疚好悔恨！为什么我不能在您身边照顾您？为什么每次月假回家我都只探望您一次？为什么我顾及母亲而拒绝您的午饭？为什么在您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多看看您陪陪您？为什么我要那么悲观总怕您的离去——结果命运真会作弄人！您真的离开人世了！

我不想说再见，因为再也不能见，我害怕那悲观的哭泣，我忍受不了漂泊在泪的汪洋里！但我还是哭了，我掺扶着悲痛的母亲，我望着您的遗体，无助绝望地哭了。看到大人们为您换上新的鞋，我再也无法镇静……姑姑哭喊着说有钱也救不回您的命……您还未享受到子孙们的孝顺……我听得心都碎了！爷爷您可曾记得？您的泪眼似乎欲说出感动与温存的话语，您可曾记得，我为您作下的篇章？……我还未曾自食其力，我还未曾工作，您怎么可以先走呢？

祖母力竭声嘶，一遍一遍地念叨着您垂死时的表现：您和妻子，女儿，女婿谈天说地，笑得好开心！他们陪着您一直聊到深夜。“夜深了，很冷，当心着凉”。您赶女儿，女婿走。姑姑和姑父只好开车回去，姑姑临走前还极力要求留宿，您却怎样都不肯。您很固执地将他们赶走了。祖母为您准备好宵夜，您破天荒地吃了好多……听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回光返照”。您吃完宵夜，枕在祖母温暖的怀里，慢慢地闭上眼，额头和眉毛紧皱，似乎癌细胞又在肆虐！晚钟仍在转，而您的细胞却再也不活动了！您的头重重地偏倒在祖母的手臂上……

我要是可以替您承受痛苦，您也就不至于孤苦地挣扎着！爷爷我知道，活着对您来说，太累太累！您已无力撑起受伤的心灵了！活着，就意味着每时每刻的无休止的煎熬！爷爷，我再也不会责怪您，我怎忍心责怪您呢？您放心地走吧，走在这苍茫的人世间，终究抵不过走在缥缈的仙境里。这满腔的哀怨，就让它永远沉淀着，充实我们那人走楼空的空虚失落的内心吧！我们不会再牵绊您的魂魄，您可以潇然飘走……

内心伤痛之余，爸爸已从远方赶回，爸爸跪在您的遗体前，不断地说着令人悲伤的话语。在大家的要求之下，爸爸掀开了您身上的红布……您张着嘴巴，再也不能合上！一张褶皱的脸，镌刻了太多的沧桑！您戴着一顶我从来没看过的小红帽，像是个圣诞老人……圣诞老人给孩子们带来的是礼物，而您给孩子带来的是无尽的追忆和怀念啊！爸爸没能将您的嘴巴合上。等到叔叔回来时，却奇迹地合上了！爷爷，您还在等最后一个人吗？

爷爷，让我最后望一望您，让我永远记住您的脸庞！隔着浓浓的香烟，我望您；隔着生死的界线，我想您；隔着时光永远在流逝的世间，我爱您……

明年春回大地，定会春暖花开，柳暗花明。我一定会剪下嫩绿的柳枝，插在您的坟前。待到柳树成荫之际，便是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之时。

我亲爱的爷爷，此时此刻，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又想起，您牵着我的小手，赶着一群小黄鸭，在夕阳西下的落日黄昏里，走过那座桥。

“我不想说再见，不想和您分别，想陪在您身边，为您许下小小心愿。最寒冷的季节，就让我陪在您的身边，静静地，等待着春天……”